夏日很热，太阳直晃晃地晒下来，柏油马路都像是要化开。
没有树，蝉鸣刺耳。
“走，打球去。”苏星宇开口，冲着周超叫道。
“嗯。”
他们还是一辆飞驰的自行车，苏星宇用力飞蹬着，周超坐在后座。汗水顺着两人的脸往下大滴滚落，湿漉漉的，潮湿，以及海水的咸味。
他们就在赤裸的水泥地上打着球，阳光刺眼，贴着衣服照在身上仿佛要被烫伤。
那肆无忌惮挥洒的时光，无所顾忌。
他们一直不怎么在乎，便是现在也学不会在乎。
在乎，以及爱惜。
中午的太阳没给一丝阴影避暑的存在。
“干什么干什么！”一声呵斥传了过来，老伯骑着一辆电动三轮在旁边停下，草帽遮着头，后座是捆起来的纸箱子，他凶着脸敲着那球场的铁网，烫手，“什么时候了！大中午的打球不要命了！”
“哪来的？！兔崽子们滚回家去！”老伯吼骂着。
周超和苏星宇明显一愣，他们汗流浃背，被太阳晒得皮肤泛红，身上冒着汗，像是打开了的水龙头。
篮球在这一晃神时从手中滑落，他们的掌心里是灰，手心有些破皮，被烫到的。
“还愣着干什么！”老伯还是吼着，撸起袖子就要进去赶人，“大中午的——大中午的，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是吧！”
周超和苏星宇的脸上神情有些奇特，似乎是疑惑，又似乎是别的什么，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看着马上就要走进球场的老伯，又不约而同地眯了下眼。
“走吧。”苏星宇率先开口，他一开口周超便不会有什么表示，跟着点了下头。
他们的表情还是有些奇怪。苏星宇在推着自行车的时候望了眼骂骂咧咧骑车走开的老伯，“嗯”了一下。
“走。”他望了下周超，周超拿着篮球坐在后座，自行车很烫，但他们依旧没什么反应。
突如其来陌生人那莫名其妙的善意，他们多少是感到有些惊奇的。
无比陌生的。
多余的。
“去洗澡吧。”苏星宇蹬着自行车，他们都太过年轻，那些宛如玩命的活动对他们都没什么。可是现在太早，他骑着自行车望着空荡荡的水泥路，开口。
“好。”
那不过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们骑着自行车去了澡堂。换洗的衣服早在出门前就放在那里，等着打完球后回来冲完澡后换上。
但他们没这么早去过，大都是天逐步昏暗，玩到筋疲力竭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回来，走进澡堂，打开存放用品的柜子，随着拎着衣物的人一起涌进澡堂，水冲刷着满身汗水，湿了头发，湿了全身，酣畅淋漓。
守门的大爷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随后闭上。
“太早了。”苏星宇把洗漱用品整理好，澡堂里没有人，空荡荡的，说话时有回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吃吃”笑了几声，勾着嘴，几分冷淡。
周超没有回答，他将汗湿了的衣服脱了下来，他脱的很利落，或者说他干什么事都很利落，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感。衣服很潮，汗津津地贴在他背上，脱完后背上湿漉漉的，像是已经洗了澡一样。
苏星宇说了句“走吧”，他们就进去了。
澡堂里没人，实在是太空了。
红色的砖块从缝隙里带来着不属于夏日的清凉感，像是穿过骨髓一样。
苏星宇不喜欢太空旷的地方，他或者对那种空旷到说话时都有回声的地方有一种凭心而发的厌恶感，那份厌恶随着他勾起的笑意一起涌现，黑黢黢，深不见底。
就像他的家一样。他厌烦的，讨厌的，没有耐心的，甚至是悲伤的。
四处漂泊的家对他的影响程度总不会太低，但他勾着嘴笑，又是擅长掩饰。
没有人的澡堂他显然是不喜，冷冰冰的眼，但他望着那开了窗的墙最高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照在干燥的地面上，使得澡堂里所有的一切都过分清楚，每一丝纹路，缝隙，墙面剥落的碎屑，以及身边陪伴的人的身体——过分清楚。
周超打开水龙头，水从喷头处喷射下来，直接将他淋了个透底。
干燥的澡堂一下子湿润起来，但是那升腾的白雾实在是过于渺小——这世界依旧没有模糊。
周超很瘦，近来体型正往正常的水平恢复。
也许是水声打乱了苏星宇的思绪，他勾起的嘴角逐步平缓，冷冰冰的眼也软化了起来。
他们各自占了一个水龙头洗着澡，用着同一瓶沐浴露，同一瓶洗发膏——同一种味道。
空荡荡的澡堂只有水声。
周超依旧是瘦的，苏星宇看见他支起的肩胛骨，像是骨头即将破肉而出——不，破皮，肩胛骨所处的位置并没有肉。
这不算什么好看的躯体，但这又是一具好看的躯体。四肢，身体比例，都刚刚好。
可实在是太瘦了，那份身体自带的美感都要支离破碎。苏星宇天生的艺术细胞使得他在心里觉得有几分可惜。
“我帮你擦背。”苏星宇开口。
“好。”周超伸手抹了把脸，从水柱下离开。
他用手撑着红砖保持身体平衡，左手掌心处破了皮，是在打球时手往下一撑，碰到水泥地，再随着惯性一滑，被那灼热的地面烫掉一层皮。
红砖和他的伤口很配，刺痛感对他没什么影响。
苏星宇拿着毛巾卷在手里，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擦了起来。
他们赤身全裸地相处不是没有，但是只有彼此两个人却是没有的。
水还是哗啦啦地冲下来，没人关掉水龙头。
苏星宇左手抓着周超的肩膀防止对方随着自己的力气晃动，右手替他擦背。
他擦的很慢，动作不重，与其是擦背不如说是搔痒，浸湿了水的帕子像是浮尘一样扫过，周超的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一点点绷直。小腿，大腿，手臂，以及腰部，肩膀——倒没有以为的那般瘦弱，蓄着力气，肉质不是软绵绵的，像是捕猎前蓄势待发的豹子……虽然真的瘦。
苏星宇动作太轻，太轻，太轻。
他看着毛巾擦过的肩胛骨，骨头凸出来，硬邦邦的，就算下一秒从中抻开一对翅膀他也不会惊奇。
抓着周超肩膀的左手下移，下移的幅度很大，一直到腰部处才停下，随后那只手抓住对方的侧腰，并不软，拿着毛巾的右手也随着挪到后腰，慢慢擦拭，背部两汪腰窝仿佛可以盛水。
他捏了捏周超的腰，手感紧致，倒是稍微有些惊奇。不过他想起在被围攻的那一刻，对方蹬着墙跳起，身子在空中反转，干脆利落地击败挥拳砸向自己的人时扭转的腰的确不会是软绵绵的无力。
真令人惊奇呢……无比显眼的欺骗性。
毛巾拂过腰侧，羽毛柳絮般，而周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紧，腰部处的线条一点点明显，苏星宇看着随着周超的反应加深的线条，啊……腰窝是真的可以盛水。
那像是随着雕凿将多余石块弃去了的身体线条，苏星宇在心里吹了下口哨，漂亮——不带任何感情，从艺术的角度出发，随后他左手松了力气右手又加重力气，终于是有些疼痛感的擦背力度。
“我是太轻了吗？”
“那我重一点。”
随着力度转换苏星宇说了句，慢吞吞的，漫不经心的。
“嗯。”
苏星宇给周超将背部擦完，他们两个的肤色相近，说实在的苏星宇还要白一点。但是近日在阳光下曝晒使得两人都比以往黑了些，无比健康的肤色。无比相近的肤色。
周超的背一道一道的擦痕，红色，如同他左掌心的烫伤，如同这澡堂的砖块。
苏星宇看了眼周超的腰部，还是没有放松，那腰窝就无比明显，他有些好奇般伸手去摸了摸，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快速的，促狭的，若有所思的。
“苏……”周超终于唤了一声，但只是刚刚开口，在水声之下显得无比孱弱。
“诶——”苏星宇笑眯眯道，天真无辜的口吻，坦坦荡荡。
周超就闭了嘴，微微蹙眉。
“阿超，你怕痒啊～”苏星宇在后头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声音很轻，有些粘腻。像是眨了下眼，随后又几分刻意的，故意的，伸手摸了把周超的腰，没有用力，轻飘飘，指尖点过，皮肤若即若离。
“……”周超向来是没什么脾气，他似乎意识到苏星宇的故意，于是就蹙了下眉，慢慢吐了口气。瘙痒感使得他将身体绷得更紧，像是拉开的弓弦，而拿弓的手都被弦压出了印痕。
苏星宇又在那笑了几下，吭哧吭哧的，笑了好一会儿。
“阿超，你怕痒啊～”他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阿超，你怕痒啊——说着他想像以往一样前倾身子，将下巴压在对方肩膀上，侧着头眨着眼睛望着对方，勾着嘴角，故作无辜。但在动作开始之前他停了下来，那份促狭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奇怪。
他往后退了半步，远离。
拿着毛巾的手也奇怪起来。
摸过对方腰部的手也奇怪起来。
赤身裸体空旷旷的澡堂也奇怪起来。
他吸了口气。
哗啦啦的水声使得这澡堂更加空旷了。
“好了。”苏星宇说，他歪着头看了眼周超的背部，依旧半步距离。
周超身体放松下来，那线条变得柔和，蓄着的力气都消散不见。
他转身看了眼苏星宇，没说话，就眼神示意了一下。
苏星宇是看得懂周超的眼神，于是他停顿了几秒，看着对方的眼睛，像是水汽氤氲过，湿润润的。他慢吞吞开口：“不……不用了。”苏星宇说。声音有些飘渺，随着飘渺逐步清亮起来。于是他惯常地勾嘴笑起。
“不了，我不用擦。”他笑了笑。再往后退了半步。
两个人各自占着一个水龙头冲洗身体。
那份飘渺的奇怪感愈来愈深，在心口处飘来飘去，但总不落下。
苏星宇冲了下头，眯着眼睛，那水流遮挡着视线，有些刺痛感。
太清楚了，苏星宇想。
夏日下午两点多的澡堂实在是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