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两个男孩子很明显相处的不错，频道奇特地调成一致。
苏星宇理着书本，周遭吵吵闹闹的，他也没在意。
随后听到什么哄笑声，他抬起头，习惯性地面带微笑望了过去。
推推搡搡走来一伙人，像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堵在嗓子眼处但又拼命忍笑着。见苏星宇望过来便故作严肃，互相看了一眼，最靠近苏星宇的男生忍不住开口：
苏星宇你老婆呢？
这下苏星宇倒是有些愣住，但知道对方最想看到的就是他被这话激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便脸上不显，反而笑得更温和。
谁啊？他笑着问了句。
关系近的女生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说谁？当然这句话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在心里头咬牙要笑不笑。
你老婆啊！有男生开了一嗓子，无比响亮。却是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周围人抱头狂笑着。
苏星宇唇角上扬，笑得更灿烂。
谁啊？他继续问，实则有些不耐了——同龄人之间的游戏难以想象的无聊，可他还是配合演出。
许是笑够了，一男生憋着涨红了脸，随后指着刚刚坐到位子上的周超道：喏，你老——婆哈哈哈哈哈哈！”哧的一声又开始狂笑起来。
苏星宇倒是真的愣了一下，他在脑海里把相近的女生都过了一遍却没预料到这种发展趋势，看着周边人明显看好戏的眼神，低了下头，……突然就不想这么称他们的意。
围着苏星宇的男生见他似笑非笑般站起来时鸟散状往后退了退，他们也知道玩笑开得有些过火，只是孩子心性却是拉不下面子道歉的，就梗着脖子僵持着。
“什么嘛…”有人嘀咕了句，有些抱怨了。
苏星宇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们，他不笑的时候倒是很冷。周遭像是被寒风凛冽过一般，逐步没了声音。
“干…干什——”原本挑事的人往前走了步，将身子耸了耸使得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结巴了一会儿打算先发制人。
苏星宇倒是笑了起来，眼里突生的冷意仿佛错觉，暖春拂过般。
“什——”男生还是继续开口，但苏星宇却是转开了视线，带着笑，有些打趣地挑起眉梢。
“诶——”苏星宇视线穿过人群，望着周超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随后笑容更明显了，有些促狭般的恶劣意味，他连停顿都没有，接着那一声“诶——”他继续叫道：
“老婆！”
坦坦荡荡的，捉弄他的人们都没了看好戏的念头。
只是教室里突生的那份冰冷瞬间化开。

周超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一个下了发条的木偶。学校里所有称呼中他只对苏星宇的“诶，阿超——”有所回应。
教室里的这份捉弄他都没意识到是围绕他展开的，或者他早已与周遭喧嚣自行隔绝。
苏星宇便在那笑了好一会儿，拨开人群往周超的位子走去。
“诶——”他敲了敲周超的桌子，歪着头笑意盈盈。
周超抬起头望向他，在望见苏星宇时平淡的目光都实了起来。
“老婆——”苏星宇拉长声音唤了句。
周超停顿了片刻，然后也随着苏星宇笑了笑，笑容很短暂，只是说话前的开场白，不是重点。
他学着对方那样歪了下头：“谁？”他问，倒是有些疑惑的。
苏星宇愣了一下，又笑开来，暖阳一样。他伸手捏了捏周超的耳朵，像是咬着牙一样有些用力。
“你啊～老婆～”笑眯眯的。
周围倒是也在那哄笑，气氛很活跃。
周超又是有些疑惑般望着苏星宇。
“哦。”随后他回了句，点了下头。
他对什么都不拒绝，什么也不在乎，随着苏星宇的玩笑点了下头，也就没了后续。平淡的，情绪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坦坦荡荡，坦坦荡荡。
苏星宇没忍住笑出声，伸手使劲揉了下周超的头，“你呀——”他叫了一声。
“你呀——”他说。
“傻子——”他笑着道。
……真无聊啊，无聊的玩笑，无聊的捉弄，无聊的恶趣味，无聊的针对，无聊的自以为是，一群无聊的人……苏星宇望着周超，见他淡然地点了点头——伪装的微笑下那无比浓烈的厌烦情绪却是烟消云散了。突然又多了些耐心。
配合周遭那拙劣玩笑继续演出，算了，他想，无所谓。

只是在转身回座位前听到一句刻意拖长音的话，那声音有些懒散，像是嘴懒得张大那样含糊着。
“咦～笑了诶——”
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

莫名其妙。

周超的头发很长，遮着眉眼看上去有些影子状，没什么存在感。
苏星宇盯着他看了半天决定载着他去把头发理一理。
“你爸就不管管吗？”苏星宇把自行车拖出来，这是一辆稍微新一点的车子，没有横栏，不过有后座。他咬着一颗奶糖，张嘴说话时就有股奶味。苏星宇把着车龙头往前推了推，轮子转的还算灵活，能用。
于是长腿一蹬坐了上去，一只脚踩着踏板将其勾了一圈，车链子“呲啦——”一声，听起来不涩。他看着旁边盘腿坐在台阶上的周超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上来。
周超站起来拍了下裤子，然后抓着苏星宇的衣服坐在后座上。
“坐稳了吗？”
“嗯。”
苏星宇一直载着他飞驰到街边理发店时才停下，随后一只脚支在地上。
“下——”他正要转头招呼周超下车，却见理发店的老板蹲下玻璃门外不太讲究地端着一个碗拿着一双筷子埋头吃饭，店里没开灯，乌漆麻黑一片，就店门旁“小凤理发店”招牌在那一闪一闪，而“店”字的一撇哑着还没有光，
怎么感觉——
几乎是瞬间，在老板意识到有客人抬头之前苏星宇猛地一蹬自行车飞转了个大弯就往家里的方向驰去，正要下车的周超被这没有停顿的转折激得往前一扑，指尖直接掐住苏星宇的腰，脸往他的背上撞了上去，两个人同时“嘶——”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
“妈的。”苏星宇骂了一声，又笑了起来，“你他妈——”
他向来文质彬彬，对待谁都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从没有人见他爆过粗口。
周超吸着气将手松开，他在前面依旧笑着，用力蹬了下自行车，速度更快了些。
“抓好了——”他又是用那种先前骂人的口气说道，边骂边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发展，周超坐在椅子上望着苏星宇，苏星宇拿着一把剪刀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别紧张。”过了好一会儿苏星宇幽幽开口，剪刀的刃口闪了道白光，称得气氛诡异起来。
“别紧张啊——”苏星宇空出来的左手摸了下周超的头发，周超的发质有些软，不过黑亮亮的，摸上去很滑，有些绸缎面料的感觉，特别舒服。他便又揉了揉，咧着嘴笑起来，“可惜了——”拉长声音为这即将被剪掉的头发哀悼了几秒，但下手时却没带半分犹豫。
周超也不反对，他本就单薄，又被苏星宇用浴巾围住身子，看上去就只有小小一团，倒是有些可怜。
“咔嚓——”剪刀很锋利，苏星宇直接一刀将他那垂到脖后颈的长发剪去，细碎的头发落在没被浴巾围住的脖子上，周超皱眉耸了下肩膀，有些痒。
“别动。”苏星宇拿着剪刀的手忙往后缩，随后伸出左手将贴着周超脖子的头发耐心地捡起来扔掉。
周超的脖子细长，那垂到脖子的头发被一刀切后就整个露了出来，皮肤很嫩，苏星宇用指腹摩擦着将粘住的头发捡完后皮肤上生了一道又一道红印子。他就将掌贴了上去，合在周超的脖子上。脖颈处的动脉在照常跳动着，像是藏着一只刚出生的雏鸟，蛰伏在皮肤下，脆弱易碎。他像是有些抱歉般停顿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有一会儿，那突然静下的空气重新流动，钟摆声响了起来，敲着耳膜一阵接着一阵。他又拿起剪刀比着周超的头发打量着。
再下手的是遮着眉眼的刘海，那刘海使得周超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他依旧很干脆的一刀将面前的刘海切去，直接露了眉毛。却是在头发顺着脸轻飘飘掉在地上的那一帧里愣了片刻，再挑唇笑了笑。
周超闭着眼睛任由他折腾，睫毛垂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苏星宇的动作慢了起来，仔细地给他修着碎发，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而四周却静谧起来，那钟摆声像是被阻隔一般，渐变渐弱。

呼吸起伏交错绵长。

苏星宇仔细给周超修着头发，剪落的碎发又粘附在周超的脸上。他就伸手，用指背将那些碎发扫落。
仿佛是在进行一场雕塑比赛，凿掉多余的边角，逐步显露出包裹住的内在。
石头里有什么？
飞鸟，猛虎，象，幼鹿——
还有人。
他轻轻扫掉粘在脸上的碎发，目光像是一层无风的波面，却是在眨眼时涟漪微微。
他的眼神一点点柔和起来，如春来时覆盖的雪逐步化开那样缓慢温和，无声无息。
倒是好看的，他想。
他手拂过周超的侧脸，锋利无比的下颌线，一层薄皮像是鼓膜一样覆在骨头上，没多少肉，他便双手捧住周超的脸，笑出了声。
真奇怪，明明这么锋利的棱角，正面看上去线条却柔和无害得要命。像是发现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他耸着肩忍也忍不住般“哧哧”地笑着。
周超慢慢睁眼，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目光不是很清醒，有些朦胧。他视线聚焦了半天才停留在苏星宇的脸上。
苏星宇脸部的线条很柔，没什么棱角，于是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温和的，从外表到显露的性格——他捧着周超的脸，眯着眼笑着想……啊，倒都是反差，我们两个。

“死小子。”苏星宇看着目光朦胧的周超，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两侧，红红的两道印子。
“死小子——”真亏你睡得着，他咬着牙，声音还是忍不住的笑意，喉腔共鸣带来的震动一直升到眉心。
“死小子……”怎么可以这么安心地睡过去呢，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慢悠悠地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对方额头上，捏住对方脸颊的手松了力，很轻地捧着。
他们额头相触，鼻尖抵在一起，干燥的呼吸在交错中都逐步湿润起来。眼睛睁着，镜面一样，在对方的眼里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像是突然发觉“死小子”这称呼格外亲昵，他压低声音又轻轻唤了句：
死小子。
那种莫名的悲哀逐步蔓延。
死小子。
他依旧低声唤着。
死小子…
音调有些变化，像是微微颤抖，又像是在压抑着哽咽。
死小子…
周超将手从包裹住的浴巾里伸出，那浴巾在这样突然的动作里顺着掉了下去，没有清干净的头发粘在衣服上，扎得人有些痒。他伸手将苏星宇抱住，挪开头，一只手按住苏星宇的后脑勺，一只手很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对方轻微且克制的颤抖在这无声中一点一点放大。
死小子。
苏星宇还是这么唤着，咬着牙，也伸手抱住周超，将脸死死埋在对方的脖颈处，周超刚刚才剪短的头发扎着他的脸颊，倒还是有些疼。

死死相拥着，轻微颤抖着。
然后一点一点在对方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死小子。
他还是这么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