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快餐主义

【峰宇】极寒之地(5)

失忆和失明说不出哪个更让人觉得操蛋……郑开司半躺在床上,两条腿无处安放一样弯曲着膝关节脚掌踩在地板上。
他半眯着眼睛,手掌心缠着纱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
“哒——哒——”
房间外传来碰撞声,随即是几声破碎的闷哼。他半躺在床上,屋子的气味有股雨水浸润过的潮湿,笼罩着牵扯不断的粘稠。
他脸一直侧着,透过敞开的门望着外面,于是他看见一道黑色的剪影,像是打湿了的墨水边,步伐缓慢,走一步停一步。
他手还在敲着桌沿,随即慢慢阖上眼睛。
脚步声很轻,棉袜踩在地毯上交融着消了声。他闭着眼睛,眼皮挡住视线,倒不是一片漆黑。就觉得耳朵听到的声音更加清楚,杂音随着闭眼“叮——”的一下消散。
脚步声,水声,杯子碰撞声,椅子在微微挪动,小腿骨被什么撞到了……桌角?不,不是,玻璃……电视柜,……吸气…呼吸……平缓的,从容……
“哒——哒——”
“你醒着吗?”
“——哒。”
“哈…吵到你了。”
“……”
“抱歉呐……”
像是从很远处传过来一样,快速地穿过绵延起伏又轻飘飘地落在他耳朵里。他慢慢睁开眼睛,躺了一会儿又坐了起来,脚掌贴着地板,皮衣还穿在身上,被子的味道不干爽,有着很浓厚的香烟味以及那不变的潮湿感。
他坐了起来。
“开司?”
他没说话。
“哦……”自言自语一般,那声音淡了些,“弄错了吗……”
杯子轻敲在桌角,随即往里推了一下,杯底随着推动响起了有些涩的摩擦声。
衣服悉悉索索,……在转身。
“砰!”
他站了起来,在踏出卧室门的时候伸手挠头,张嘴打了个哈欠,开口时是一种眼皮耷拉的睡眼惺忪:
“…嗯…?…怎么了……”
“啊,吵醒你了吗?”那道剪影这么说了句,声音轻轻柔柔的,倒没有什么歉意,只是这么温和地陈述了一句。
他迈开步子几步就走到对方身前,随即弯下腰伸手将对方手边的碎片捡了起来。
“倒没有,我本就睡不了多久。”他用那种有些沙哑的嗓音回道,声音底处透露着大梦初醒的迷蒙。
他望着对方摸索地板的手——手腕不动,指尖虚点在那小心地寻着碎片,没有什么慌乱。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再在对方触到一片碎片准备捡起时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我来吧。”他说了句,同时用空余的手把碎片捡了起来。
“啊…?”他听见对方开口,“那真是麻烦了。”
话音刚落那被握住的手微微一动,准备抽出去,他在指尖从手里滑出去时突然发力使劲握住,低着头继续清理着余下的碎片。
被子摔得不怎么彻底,碎成了几大块,他将碎片放在杯底里,然后勾着把手拿了起来。
陶瓷碎片碰撞了几声。他抬眼看着对方。
对方也在看自己,睁着一双浅色瞳孔的眼睛。

郑开司想自己倒不是喜欢他,他本身对他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他对人类产生不了什么感情——一群披在人皮下各种各样的怪物,所有的暧昧情丝都变得可怖起来。
他对他有欲望……但这又不来自感情,也不来自肉体。
这是更加纯粹的——甚至残酷的,他的好奇而已。
[观察对象]
谁会……
[对实验体产生感情]
就是……
[饲养的小白鼠罢了]
如果……
[便踩在背德的边缘]
不过……

[然后是小丑]

“你的手好冰。”面前的人这么开口。
他们两人在夜里,面对面蹲在桌子旁边,飘窗把外头的光夹碎成片状,半撒在地毯上面,这倒没有多亮堂,那片状的光将扭曲的枝桠映了进来,反而使得屋子里的物件影影绰绰起来。
凉生反握住他的手时也很随意,就像是摸索着寻着杯子碎片一样。
你的手好冰——郑开司敛着眼睛,他继续用那样困倦的…甚至是带着几分颓废的腔调开口:“你也是。”声音有些懒淡,仿佛咬着一只烟,牙关紧闭的那种。
于是就没有话了。
凉生的眼睛看不见,这让他感情接触的开关有些不良。他的一只手在抽离的时候被对方使劲握住——这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他反而在被使劲握住无法抽开时把空余的手覆上去,随后像是发现什么一样一下一下捏着对方的指骨。
“你的手好冰。”他带着一点惊讶般说了句,侧着头偏着耳像是在辨别方向一样。
“你也是。”随即听到了烟味十足的回应,头顶处,有些哑,嗓子像是被柴火熏过……他又侧了下头,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啊……”他轻声说了句。

夜色如水,郑开司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又应该是没听见。
他觉得自己只是听到一声叹息,但又像是听到了一串字符——像是乱码一样交杂在一起。他想着自己是听得懂的,可是细想的时候脑海里只是几不可闻的一声,从嗓子眼里泄露了出来的,像是沉默者的暗语。
那算什么?这又有什么意义?
哑巴不会说话,瞎子看不见,聋子听不到——那么声音对聋子没有意义,画面对瞎子没有意义,语言对哑巴更没有意义。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松开手,一手勾着破碎杯子的柄,他就说了句:“天还早呢,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这时候的飘窗还晃着月色,流动的云遮住月时就像旋转木马上下晃动时那起伏的阴影。
陶瓷在它破损的身体里碰撞,声音清透,没多少杂音。
“是吗……”于是面前的人轻微的笑了一下,他眼睛的形状特别标准,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线条流畅轮廓清晰,像是一笔画成。郑开司看到对方在笑的时候眼角泛起的笑纹,像是平静湖面微风轻拂卷起的涟漪。
“…原来天还没亮啊……”他在回神时听到这么一句,也就只听到这么一句。
映入房间的扭曲枝桠,是院子里逐步枯萎的两株冬樱花。微弱的花颤巍巍盘附于枯枝上,风还是冷的,冬天也是会如约而至,大概是这里的气候总不适宜它们生长,一半的枝干死了,一半在困难地活着。
花,也在开着。
两株花。

你瞧瞧他,你瞧瞧……他。
他总是不愿意麻烦你的。
他也总是不与你多说些什么的。
你不了解他,你对他一无所知。
当然,他也失去了有关你的记忆——不,不……假如没有失忆,那他记得你吗?

郑开司将摔碎的杯子拿在手里,他起身的动作很缓慢,但没有延迟。
一只脚踩在地毯与地砖的交接处,转身的时候感受得到脚底处地毯边缘的突起。他往卧室的方向走着,行进路线中将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重物落进塑料袋时厚重的一声“砰——”,与此同时是碎片碰撞时清亮而细微的回响。
这墨色的夜像是展开的画卷,收藏家吝啬地展开,徐徐的,又一点一点将其收拢。
直到画面里的人物笼入阴影,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站在门边望着客厅中央,看着蹲着的人缓缓起身。
那是一道黑色的剪影,轮廓融入在夜色里面,像是被海水沾湿,边缘模糊起来。
左脚在转弯时撞到了一旁的桌子脚,从喉咙间响起半声闷哼,随即轻微地吸了下气,那道剪影顿了顿,重新调整方向摸索着往房间走去。
他靠着门框,耷拉着眼皮。
月色穿过客厅一侧的玻璃,将光搭在对方的脸上。
他便看见了对方的脸,笼在一片银光里面。
是被月色打湿,睫毛镀了一层薄薄的光,在眼睑处投落着几道连着睫毛根部的阴影。
然后光转瞬即逝,整个人又融入阴影。光影交错间那双眼睛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伸手确定着门的方向,推开,走了进去。
就看见门把手一转,把夜色搅开,又归于平静。

你瞧瞧他,你瞧瞧……他。
他总不愿…
“——”

郑开司斜靠着门框,他还是耷拉着眼皮。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随后动了动肩膀,皮衣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摩擦起声,他将手盖住脸,隔着纱布吸了口气,——烟味。
他很久没抽烟了。
你瞧瞧——
——他觉得对方说了什么,但他记不得。
他或者是听不懂的,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听懂。
但他还是只记得一声叹息。……也只有一声叹息。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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