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快餐主义

落幕

〖能让时间停止的 唯有死亡〗
她有时候会想男生间的义气算什么,江湖又算做什么……她是不明白的,于一片火光之中被人扯着跑了出来,她听到爆炸声在耳边回响,一阵接着一阵,然后她闭了下眼,觉得耳膜就要炸开,还有灵魂不知在何处。
火星四处溅落,热浪从后头扑过来,就像是一只凶兽张牙舞爪,整个人像是要被扑飞,她冷静地跟着郭队往外跑,只是稍微缩了缩头躲过耳边飞来的一块铁片,再就没什么动容。
警笛声长鸣,所有的大概是一场梦。
“我们交往吧。”大约四年多前的一句话随着爆炸钻进她脑海里,她就觉得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有什么东西顺着头颅骨间的缝隙往外钻,她疼得闭眼无声地吸着冷气。
我们交往吧。
周超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一个下午,她在医院值班,手机放在护士服的口袋里,她调的震动。用手指拨开口袋边缘偷偷的望进里面模糊不清的屏幕,规规矩矩“周超”两个字钻进她的眼里。她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走向楼梯口,在一片阴影里把手机拿出来放在耳边,压低声音小声地回了句:“喂?”
忘记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阴影外投来的阳光干净耀眼,连带着电话那头周超的声音都温柔起来,她也跟着将声音放得更低,往后头躲了躲。
她时间很紧,连与人通话也像是偷来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交往吧。
她眼睛有一瞬间睁不开,那阳光莫名刺眼,于是她不顾形象般呲了呲牙,使劲眨了眨眼,还是觉得疼。
她张开嘴,用一种格外尖利的口气回答:“我还以为这句话会是我说呢。”她觉得自己的嗓音很尖,让她想到了一只掉了毛的狐狸,尖着嘴,呲着牙,恶声恶气。
电话那头有人在低声笑,笑声一阵一阵,就像是闷在喉咙里,随着肩膀一耸一耸,阳光跟着溅落下来。
她睁大眼睛望着转角处那片玻璃窗,外面明亮通透,晃了眼。她还拿着手机藏在阴影里。
“我明天还有班呢。”她轻声轻气,捏着手机的手不自禁地用力。
“我也有……我请假了。”对面这么回答,笑意盈盈。
她还是答应了,理所当然的结果,甚至在自己喉咙间一声很轻的应允落下时眼眶湿润起来。她当然不是觉得难过,也不是觉得委屈,透过那玻璃看着刺眼的阳光,像是穿过了所有少年时期,那儿时明目张胆的欢喜,一边欢喜一边避开,一边避开一边注视,一边注视一边躲闪,少年时总是或多或少的乖张,喜欢……一点点,落下……一点点,藏匿……又一点点。喜欢的不愿意去争取,就这么望着顺其自然着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看着毕业分别,看着缘分散去,只是微微笑着点头说一句:再见。
我喜欢你,这一句话却是不屑说出口的,喜欢的自己喜欢,伸手也不过落在对方自行车后座上,行驶路程中不让自己掉落。很自然地说再见,很自然地分别,很自然地旁观,很自然地保持自己的频率唤一声:周超。再手缩在袖子里踮着脚小步跑着。
也不会伸手说:你们不准欺负他。也不会在对方被欺负时主动将他护在身后。只是偶尔想到时看一眼,“诶,你们几个,作业交了吗?”再很符合自己身份地踢踢几个男生的桌子脚催促。
不会多事,不会想在对方心里某一处占一分地……然后终于再见,再见再见——再次相见。
少年时的影子与如今重叠,一份彷徨迟疑都没有,点头微笑。
“好久不见了?”
白色护士服中她眼睛微微闪烁,除此以外像是从未分别。
他们本就不熟。
她为了照顾周父主动换了班,她推着他让他去休息,她柔声宽慰对方周父情况良好。
“我们还有一关。”随后交往了,周超揽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凑在耳边说了句,她几乎翻了个白眼,几分不悦,几分为对方感到的委屈,最后只是凶声凶气地问一句:你哥的意见就那么重要吗?
还是没有迟疑的肯定句。
再然后发生了很多事,她冷着脸给他包扎伤口,说话时却是无比温柔,她收敛起自己的脾气,轻声细语让他打开心结与兄长和好,她陪他去看父亲的坟,在碑前布着祭品,随后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周超望着碑上父亲的照片,她望着他。
于是有了家庭,他们会在上班前拥抱,回家时拥抱,亲吻脸颊互相问候,过生日时买个蛋糕戴个皇冠。
“都多大了。”周超鼓着嘴有些难为情,他难为情时耳朵还是会红。她不由分说将皇冠给他戴上,熄灭灯就只有蜡烛的光徐徐展开,像是画卷一般。周超手指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许愿,再在她拍着手唱着生日歌中吹灭蜡烛。
再后来呢?
像是无比混乱的默片,卓别林式的幽默,啼笑皆非。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从躯体里飘了出去,冷眼望着这个世界,不慌不忙,不经心不入骨,梦一样摸不着碰不到。
她看着自己望着视频里的人,看着对方红着眼眶却柔足了声线,“路路。”展颜笑着,刻骨铭心般宽慰,眉眼里担忧明明溢了出来,却还是一点一点地放缓温柔。
她想说些什么,但嘴被胶带贴住张不开嘴,可是若真的张嘴她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用一种很冷静的目光望着视频里的人,再看着手机一晃而过,她不认识绑架的人,也不清楚都有些什么恩怨,依旧啼笑皆非,虚幻,极其不真实。
然后她低下头望着身下,一片血迹,那血迹灼烧了视线,本就空荡荡的心突然抽痛,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但还没来得及酝酿,那份空洞又弥漫起来,于是抽痛停止,她的眼神恢复冷静。
冷静得仿佛有所棱角。
“路路,别怕……”她看着他冲自己笑,他笑起来真好看,真真好看,像是漫天的星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干净而又灿烂。清亮而又温暖。
真好看。
真真好看。
她还是有些空荡荡的,像是旁观者冷眼望着所有的一切。看着谱写的故事,望着所有的过程,等待着一份结果。
她穿着护士服,冷静无比地在一旁递着止血钳,镊子,纱布,或者给医生擦汗,整理袖口,她望着剖开的胸口,那跳动的心脏,托盘上夹出的弹壳,流淌的血液——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觉得心脏的声音太大了,像是响彻在耳边一样,她的脸掩在口罩下,眼睛一眨不眨,打起十二分精神,又有条不紊,一如既往的冷静。
然后手术结束。
心还是空荡荡的,不真实的感觉一直没有消散。
那片混乱像是浑浊的泥潭,看不清里头有些什么。
然后呢?
然后?
她守在旁边,不太反应得过来医生的表情是什么含义,她望着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人,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她张了张嘴。
“超?”声音有些沙哑。
“周超……”像是学生时代那般呼唤了声。
她望着病床上躺着的人,思维有些迟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对方会躺在床上,为什么是重症患者,为什么医生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同事拍拍自己的肩膀眼神担忧……
她似乎想了很多,她将对方所有的事在心里回忆了一遍,还是觉得不真实。
“超?”她看着起伏的呼吸逐步成了一条直线,睁大眼睛,伴随着刺耳的一声“叮——”,头像是要炸开。
对了,死亡时间要看——脑海里浮现出护士的职业操守,为了避免医患纠纷必须和医生说的时间统一。
还要换衣服,整理仪容。
对了,通知单要给家属签字——
家属?
家属。
家属……
她睁大眼睛使劲握着对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没有了,是我啊——他只有我了。
她哑着嗓子叫着对方的名字,“超…你要看看宝宝吗?”
“你醒来看看宝宝啊……”
先消失的是什么?感觉?触觉?味觉?视觉?
最后消失的是什么?
听觉。
“你要不要看看宝宝啊?”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问。
可是没有了——她在心里想,那一片血色灼伤了眼睛,久违的痛感塞满了空荡荡的心。
都没有了。
她泣不成声,难以自己。
她在哭,但是悲伤无法通融。
病房外头有母亲抱着孩子哄着去打针,有婆婆训着儿媳恶声恶气,有摔断腿的女孩儿在同伴的搀扶下兴高采烈地说着一场即将开展的演唱会,有临产孕妇挺着大肚子慢慢走着……
她握着他存有温度的手放声大哭。

评论(10)
热度(10)

© 溯冥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