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快餐主义

一个片段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雨太密集了,砸在挡风玻璃上,一晃神就模糊了视野。雨刮器不停地刷着,有些涩地划过玻璃,硬生生地加重了浅冬的冷意。
湿漉漉的一片,白色电线杆,柏油路面,深褐色的树干,绿透的灌木叶子,一直润湿到眼睫毛。
太冷了——这世界看上去太冷了。
身子倒是暖的,密封的窗,流通滞涩的空气,以及像是一团火苗在那叽叽喳喳不停的小孩子。
司机行驶过程中一直在与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聊得忘我,时常忘记在站台停车,总算有个要下车的乘客在他又一次忘记停车后尖锐而厌烦地指责起来,但被小孩子的声音匆匆湮没,在门沉重地开启后走下公交消失在密集的雨里。
引擎声很响,有一种破旧的感觉。司机还在与老妇人聊天,老妇人的旁边坐着的是带孩子的母亲,小孩子坐在一旁和母亲闹,扑腾着脚猛地扎在母亲怀里。笑得响亮又不知忧虑。
小孩子也太吵了,一团燃烧着的旺盛火苗。
与司机聊天的老妇人突然终止长达一路没有停歇的闲聊转过头与旁边的母亲攀谈起来。
“这是男孩子女孩子?”她的声音不是很温和,耷拉着眼皮用一种俯瞰的视角望着对方。
“女孩子。”母亲笑着回答,拍了拍小孩子动来动去的腿让她安分点。
“女孩子啊,”老妇人重复一遍,随后几乎带着几分刺痛的恶意生硬硬开口,“长得像是男孩子。”说罢以一种“长辈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的孩子。
“啊哈哈,是吗?”女人干笑了几声,推了推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和奶奶说是男孩女孩。”
“我是女孩子!”小孩子亮着嗓子纠正,穿着浅蓝色的棉袄,花得有些俗气的毛线裤,整个人扭来扭去扑在母亲怀里叫道。
“长的像男孩子。”老妇人重复一遍。
“哈啊…现在不都说女孩子长得像男孩子男孩子长得像女孩子吗……”母亲摸了摸自己孩子笑了笑。
“我是女孩子!”她的孩子继续在那强调,“麻麻你干嘛给我剪短发啊!”
“谁让你自己不要扎头发啊~”女人的脸色好看了一点,戳了戳小孩子的脸,“那只能剪短发了嘛。”
“她几岁了?”老妇人插话进来揪着母亲继续闲聊。
“四岁了,四月份的。”那位母亲又是笑了笑。
“我外孙女也四岁了,不过是八月份的。”
“是吗?那比我家的要小呢。”
“哈哈,她虽然小但也上学了,班里最小的一个,不过智力还行的——”老妇人放缓声音隐秘地强调了一句,“个子嘛也高的——”
“你的小孩会加减法了吗?”她又问了句。
“不会的。我们没有教她。”
“麻麻我是女孩子!”
“那数到一百会了吗?”
“这个她会的。”
老妇人笑了起来:“我外孙女这都会的,她奶奶天天教她。”深究下来却是没有炫耀之意,或者说那隐秘的夹杂在话语之后的是生冷的恶意,包裹在“长辈”这一角色背后,像是毒蛇的獠牙刺入皮肤的痛感。
莫名其妙的恶意。耷拉的眼皮将眼神笼了起来。偶尔抬眼望着小孩子时目光中像是掺杂着几片摔裂的玻璃碎片。她或许是觉得对方的小孩太吵闹了。
母亲显然不是想继续闲聊下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转过话题继续逗她。
“我是女孩子呀!”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排解现在的心情,她不太懂那种恶意,也没有深刻的感知,但她明显是不舒服的,却只会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吵闹地冲着母亲叫嚷着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于是就有人笑了一声,那声笑很冷,像是这细密的雨。
旁侧从未参与这场谈话的一人抬起了头,先是看了眼另一端的老妇人,再用一种缓慢的平落的幅度低下头,直到望向那个小孩子。
扭来扭去偶尔将脚底蹭到这人大衣边角的小孩子闻声扭头看了过来,于是目光就这么在这吵闹的公交车里接触。
“好看的。”那人缓慢地笑了笑。望着人类幼崽的眼睛,再慢慢重复,“妹妹,你是好看的。”
“嗯?好看?”又有谁在说话,拖的粘稠的语调,从这人大衣里伸出一个脑袋,七八岁小姑娘的脸,小姑娘半眯着眼睛望向小孩子的脸,“嗯~~~~”
依旧拖长声音,将脸埋进那人的怀里,脸被大衣遮了一半,“是~~漂亮的——女孩子呢~”她望着小孩子有些扁平的脸用那黏糊糊的语气说下去。小姑娘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脸蛋上眼睛占了一大半,眯着眼睛看人时有种触目惊心的灵动感。说罢看向另一端的老妇人咧嘴笑了笑,带着不曾掩饰的嘲讽。
“真差劲呢~”小姑娘软绵绵地开口,意有所指般挪开视线,随后撅着嘴巴撒娇般往那人的怀里蹭了蹭。
“我和妹妹谁好看呢?”抬着头望向那人,看着对方低头时那披散着的乌漆头发直直垂下,像是从侧面拉上的一道帘幕将两人的脸遮了个全,她们两人的目光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接触了。
小姑娘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啊啦啦~”
她望着对方幽蓝色的眼睛舔了舔嘴唇,瞳孔一点点收缩成了两条细长的竖线,头顶隐隐约约冒着尖尖的白色耳朵,耳朵的轮廓一闪一闪。
“啊啦啦……”小姑娘继续说下去,揪着对方的大衣一点点贴了过去,“先生…”
“您竟然对人类流露出这么温柔的感情……”
“那么……”小姑娘眯着眼睛,头顶的耳朵像是电压不稳定的灯那般一卡一卡地闪烁,她用那细长的竖瞳盯着对方,对方的脸倒映在那琥珀色的眼白部分里,她继续扯着嘴角,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
“您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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