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快餐主义

【峰宇】极寒之地(2)

他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医院里。
那天天是灰色的,阳光像是在漂白粉里洗了几道,惨色得有些孱弱。他看见他一身病服,蓝色条纹衬得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虚弱苍白。
这倒是真的奇怪——他这般想着,随即有些明白对方身上消毒水味的由来了。
于是他走了过去——当然他本是不打算走过去的,但他一眨眼的功夫看见对方身下的轮椅,被绿灌木丛挡着了一半视线,便在迟疑片刻后像是磁铁吸引的南北极——那样走近。
“你的腿怎么了?”他停在他面前,鞋面上沾染的雨后泥水还没有擦拭,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呼出的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细腻就像生怕一不留神吓到了什么。
那人坐在那,垂着头,整个人特别寂静。有点点风吹过他的额间,将额前的碎发卷起又轻飘飘地落下,他仿佛睡着了般,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寂静。也许是感受到谁在靠近,微微动了动,那份空茫的寂静在身子动的刹那碰撞般消散,他坐直,像是在面对一道需要解决的难题那样端坐着。
“你的腿怎么了?”
于是他看见那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放松下来。
“没事。”那人微微笑着,像是配合回答一样伸了伸右腿,关节灵活,看不出问题。脸上浮现的笑容很淡,冬天开放的细绒白花,飘渺中掺杂着几分冷淡。
太过冷淡了,就算在笑的时候。
“没事?”他重复了一遍,低着头望着对方的头顶。头发蓬松,像是分外柔软。他的手动了动,拇指的指甲掐着食指的指腹,倒不痛,反而被这懒淡的氛围渐染得困倦起来。
“你——”他沉默良久又忍不住开口,开口的时候觉得打扰了什么,[那你怎么了?在医院里面——],他忍不住想问下去。
于是他看见对方缓缓抬头,以一种很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就剩下一声尾音在那自行飘散。
“您是哪位?”那人问到,没有情绪的,说完微微笑着,在笑的时候总觉得含情脉脉的眼中却仿佛掺杂了冰霜,上翘的眼角倒没有勾起一丝一点的情意。
他往后退了退,感觉对方眼里的冰霜有了实体,也有了攻击性,眨眼的时候冰霜化作冷箭万箭齐发将他的心脏戳成了筛子。
他便笑了笑,啊……伸手将头发往后捋,顺着动作抬了下头望着天,小丑要出来了——他在心里说了句,喉咙动了动,继续后退。
“我。”他听见对方这么说了句,脚步又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咬着牙继续听下去。
“应该是失忆了。”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那人在那笑,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不以为意。但他还是冷的,眼睛像是镜面,映照着周遭万物却没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
“你?”他像是确定是否听错一样重复了一下。
“嗯。”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失忆?”他艰难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硬着头皮在相距一只手臂的地方望着对方,说完后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在叙述着什么八点狗血肥皂剧,竟然有点可笑起来。
“嗯。”那人歪了下头,目光停落在自己病服的左袖口上,轻飘飘的,以一种谈论天气的口吻。
他觉得怪异起来,眼中的世界不像是真实,四周的灌木丛开始扭曲…啊,对了,而真实这种东西——
他继续望着对方,见对方垂着头,睫毛也顺着垂落,像是打开的扇子一样,遮住了瞳孔。低头的幅度看上去很是温和。
他还是觉得怪异,抬起步子往对方走近,随即在半步的距离里停下。
“你——”他开口。
然后他看见对方抬头,抬头的动作有些缓慢,目光落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视线的焦点落在虚空中。
他喉咙动了动,突然明白了怪异的来源,指根有些痒,于是他抬起了手,很缓慢地像是验证什么一样在对方面前挥了挥。
他挥动的手掌并没有阻隔对方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对方眨了下眼睛。
“你……”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气音吃进了口里。
然后他见对方蓦地笑了起来,露出牙齿的那种笑,细密的牙齿让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小,而且使得笑容都透露出几分暖意。
那人眨了下眼睛,缓慢的。
“既然流动的血块可以使得失忆,那么压迫视网神经导致暂时性失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对吧。”嘴角上扬着,眯着眼睛,瞳孔还是清亮的,像是光面镜子一样。
他愣在那。
他第一次看见对方这么鲜活的表情,说话的时候在笑着,语气里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嘲讽,并不是在谈论自己病情应该有的的语调,浓烈至极的厌恶溢了出来,又像是觉得好笑一般突然散开。
不是什么冬日的细绒白花,冷淡寡味般无欲无求,而是枯萎的血色残花,压着干瘪的枝干触及泥土,既触目惊心又步步腐朽。
太过艳丽,又走向灭亡。
他突然意识到——

“凉生~”跑来的女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个女人俯下身子半揽住对方。长发随着垂头落在他病服没有遮住的脖子上。
“凉生,你在这做什么呢?”女人在他耳边细细呢喃,随即将嘴唇印在他左侧脸颊上,像是一个熔铸成的炙热印章。
“凉生……”那个女人轻声唤道。
“…未央,你别这样。”随后听到他的声音,同样很低,眉头轻微地皱了起来,抬起手用手背擦拭左脸颊印着的那个吻。
“你会好起来的。”女人轻声说了句,语气里用足了柔情。
你会好起来的——他看得见女人的脸,微笑着温柔地缓缓开口,眼睛里掺杂着数不尽的情绪,这种情绪脱离了人皮,黏液纷飞,死死地粘附住轮椅上的人,交杂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你会好起来的。”
你就这样……永远失忆下去吧。他听见扭曲的畸形在背后含糊着喃语。

他擦拭着左侧脸颊,在女人推着轮椅将他带回病房的时候侧了下头,目光停留在虚空,穿过站立的男人。
您是哪位呢?他低声问到。
小丑——他笑着,慢慢张嘴,无声地回了句,带着一丝莫名的残酷,望着这一连串的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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