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冥

快餐主义

【峰宇】极寒之地

“我脑子有病。”
这倒不是什么闲趣味的自嘲,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调里带着几分无赖的痞子气,声带摩擦间的沙哑卷着点点烟味——小店里最便宜的烟,穷困潦倒的烟鬼过过瘾时所能负担得起的最为劣质的那种,辛辣,从喉鼻间冲了出来,刺得人眯了眯眼,又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穷瘾。”他呲了呲牙,嘴向上扯得很开,烟圈就从嘴里冒了出来。说话的时候手往一边掸了掸,烟灰从火星处掉落下来,可烟灰是极轻的,像是可以漂浮在空中的轻盈,它飘着仿佛久久不能落下,但恰好有点风,也许是微微流动的空气,或者是他袖摆带动的风,所以那烟灰就飘散开来,冲着一人扑了过去。
“咳。”那人低下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克制的,细白的下巴看上去有些纤弱,眼睫毛随着咳嗽微微颤抖,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他顿了顿,将被口水润湿了的烟头咬住深深吸了口,却还是掐灭了烟。
半截烟就这么轻飘飘丢在了地下,像是那飘散的烟灰一样没什么重量。他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点点火星还在闪烁,于是他踩住用鞋后跟使劲碾了碾。
“穷呐——”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猩红色的颜料涂了半张脸,下巴和嘴的部分,边缘处是向上翘着的,好像个滑稽的放大版笑脸。滑稽又劣质,和他抽的烟一样。

他觉得自己身子里住了个小丑。
别人说他像个小丑。
很巧的,他就是个小丑。
夸张的臃肿的服装,小丑装鲜艳的颜色却在辗转多次后敷上了一层灰,鲜红色变成了暗红,柠檬黄变成了暗黄,橄榄绿变成了暗绿——铺天盖地的一层灰,还散发着一股最劣质的烟味,以及医院冷冰冰的消毒水的味道。
最干净的就是脸上的颜料,每天都是新涂的,鲜亮的白,鲜亮的红,下班后再擦洗掉,日复一日。

他说他脑子有病,他是对一个人说的。
那人闻言就笑了笑,那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是画册里最标准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脉脉含情,眼角弯了弯,但他的眼睛是冷的——不,那人整个人都是冷的。
那人的笑含着情,看人的时候像是在挑逗,但他又是冷的,冷极了,暗金色的瞳孔被上下睑缘的眼睫毛笼着,瞳孔里的光被睫毛四分五裂,笑起来时睫毛颤了颤,就像是泪光闪闪一般。
那人的身上干干净净,但也有着一股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于是他整个人就有种苍白无力的感觉,但他又是健康的肤色,尤其是他的嘴唇,倒没见过哪个男人有着这种鲜艳的红色,像是初生的玫瑰花瓣。抿唇的时候像是在勾引。

“你明天还来这吗?”他似乎又想抽一口烟,但指根动了动才发觉烟已经被掐灭,于是手在小丑服上擦了擦克制住烟瘾,那衣服又脏了点。
那人穿得单薄,他似乎有些疑惑般望了他一眼,瞳色清澈,睁眼的时候像是花开。
那人慢慢摇晃了下头,交握的手捏了捏,他似乎想笑一下,但笑容只是渗透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于是又冷了起来,连眼中自带的情意都不见了。
“我不清楚……”那人这么说,他的声音很轻,说话时极为温和,尾音软软的,舌头有些含着。
他说罢又笑了下,把刚刚戛然而止的笑容继续下去,——一朵花开了又谢幕了。很短暂的。
“那好的。”他呲了呲牙,整个人裹在小丑的皮囊里,说罢他摆了摆手走了,就像以往一样。
他又百无聊赖地继续回去上班,百无聊赖地与小孩子合影,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占着一个位置打游戏。
——他明天会不会来呢?他在小丑的皮囊里想着这句话,就像他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
劣质的灯闪闪烁烁,劣质的音乐不断重复。

我脑子有病。
他看着游戏机屏幕控制着手柄。
一晃神的刹那周遭变了个样,他还是小丑,他笑了笑,小丑惯用的笑容,既可笑又惊悚。
周围的人变成了畸形,欲望,丑陋,纸醉金迷……从人皮里钻了出来,丑陋的恶心的臭气熏天的——他呲着牙从背后抽出刀来挨个剿灭。
丑陋的丑陋的丑陋的——
丑陋的丑陋的丑陋的——
刀刃划破畸形的脖颈,黏液迸出来,他向后仰着躲了过去。
丑陋的丑陋的丑陋的——
啊……我才是叫小丑。
丑陋的丑陋的——

“郑开司!”
他眨了下眼睛,屏幕上显示着:game over。低像素的小人跳来跳去,选项停留在“再来一局”。
“郑开司!你他妈又偷懒!快点工作!”

我脑子有病。他扔下手柄。
“…子——”呲着牙揽着小朋友,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一个丑兮兮的假笑的小丑脸,“给。”再随手将一个小丑模型扔给家长。带着臃肿的躯体继续坐在游戏机前:
“再来一局”
“yes”

丑陋的丑陋的丑陋的——
他在火车上奔跑,小丑发出刺耳的笑,颜料遮住了脸部的狰狞。
丑陋的丑陋的——
他握着双刀,嚎叫着在长鸣的火车车间里跳跃,割掉人皮里畸形——不,割掉畸形人皮里的脖子。
丑陋的丑——
他看见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车间长椅上,在一片污浊里,在扭曲的畸形里,在喷溅的黏液里——
他的时间静止,他还保持着跳跃的姿势,他脸上的笑容还是狰狞,他的双刀刚刚穿过一个脖颈。
他猛地眨眼,游戏厅里依旧吵闹,他往外望去。
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坐着,目光很淡。
他走了出去,停在那人前面。
那人抬头望了过来,随后用眼睛笑了笑。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乎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却还是含着笑望着面前的小丑。
“凉生。”那人说。
“凉生?”他重复了一遍,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下,有股雪粒子的寒意,“奇怪的名字。”
“你呢?”那人问。
他笑了起来,呲着牙:
“我是小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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